纪录片批评 郭智景：一场精心设计的完美骗局——纪录片《Tinder诈骗王》所引发的一点思考完美体育
《Tinder诈骗王》于2022年2月在Netflix平台上线，讲述了一个Tinder上的“砖石王子”西蒙·列维耶夫通过一场精心设计的完美骗局，在短短几年间骗取了上千万财产的故事。影片以三位女性受害者的视角展开，讲述了三位女性受害者所经历的心路历程以及她们如何联手合作最终在互联网上曝光了西蒙·列维耶夫的骗子身份，并试图通过警方将他绳之以法的故事。
21世纪，伴随着网络技术革新与发展，互联网的作用早已超脱于协助人类完成信息传递与信息交换的功用，随着互联网充分渗透进入人类的生活、不同于传统人际交往的崭新交往模式开始盛行，交友软件也逐渐成为了人们寻找真爱的重要工具。而网络空间中的匿名性与互动主体肉身不在场的特征，允许人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去重新创造一个理想化的自己，为人们扮演不同的身份、塑造不同的形象提供了无限可能。因此，交友软件上形形的人可能是能够与你共度余生的另一半，也可能是准备骗财骗色伺机而动的大骗子。
《Tinder诈骗王》的男主角西蒙·列维耶夫（Simon Leviev）就通过社交网络为自己塑造了一个亿万富翁、砖石大亨之子、LLD砖石公司总裁的角色。社交网络中的他是一个工作认真、参加大量精英商务会谈，同时又是一个热爱旅行、参加世界各地派对的人完美体育。在他的社交平台上充斥着私人飞机、炫酷跑车、昂贵料理的照片，向世人展示着他奢侈而又缤纷的人生。他凭借帅气的长相、精致的穿西装打领带装扮、拥有绅士般的言行举止与超群的知识素养的形象，成为通过Tinder等约会平台寻找恋人的女性心目中一个近乎完美而又有一些遥不可及的极优选择对象。
西蒙·列维耶夫的出场就如一个好莱坞的男主角，他万众瞩目且在婚恋市场大受欢迎，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似乎也住着一个真正的亿万富翁。而西蒙所设计的骗局就如同他的人设一样高级、豪华。在恋爱前期，他所投入的成本很高，不断给予对方陪伴、给予对方很多承诺贴心的扮演一个出色的男友角色，并通过对自身的人物背景设计、带入大量的群演为自己的身份背景增加真实感、取得女方信任，他甚至为增加自己的人设厚度而设计了一些小缺陷，如他曾结过婚并与前妻有一个小孩、在南非坐过牢并因自己是犹太人而在狱中受到粗暴对待、满身伤痕......在两人刚认识的一个月里，他通过传递给对方想要一起旅行、同居、建立家庭等未来规划让女方彻底的爱上他，并且向女方证明自己确实很成功且可能会存在一些具有威慑力的敌人，以此在后续问女方借钱的时候让女方放下戒备。而西蒙所进行的诈骗的最终目的并非是为了爱或者性，而是为了金钱。西蒙通过所骗取的金钱来维护自身亿万富翁的形象，并通过这个亿万富翁的形象继续骗取金钱，构成“庞氏骗局”，久而久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亿万富翁。而在他完成自己的理想人设的时候，却有数不清的女性受害者为他的行为买单，因而陷入生活举步维艰的窘境。
在本纪录片中，很难寻找到拍摄者与摄影机的身影。影片制作者将片内大量的篇幅交由三位主要的女性受害者，鼓励她们描述在这场骗局中她们以第一视角所经历的跌宕起伏的剧情与作为受害者的心路历程。
第一位受害者是始终相信迪士尼爱情故事、甚至有些恋爱脑的“Tinder专家”塞西莉（Cecilie）。当她与西蒙第一次见完面之后，西蒙就邀请她一同乘坐私人飞机去保加利亚出差。高级酒店、私人飞机、豪车接送、高端料理...西蒙将塞西莉带入了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全新的世界，而他的温柔、绅士与他私下呈现出来的脆弱，更是让塞西莉被冲昏头脑、失去理智，速速与西蒙坠入爱河，在两人在一起之后，西蒙便将自己的生活“开诚布公”，告诉塞西莉自己与他的安保团队面临着死亡威胁，塞西莉开始担心西蒙会有生命危险。最终塞西莉掉入西蒙精心设置的陷阱当中，成为西蒙庞氏骗局的一枚棋子。
第二位受害者是思想独立的、工作与旅行两者兼顾的成性佩妮拉（Pernilla Sjöholm），而西蒙则选择与她发展成了朋友关系，两人会一起吃饭、一起出去游玩......面对佩妮拉这样比较理智的女性，西蒙以朋友的身份与他相处，并在相处的过程中，持续的维护着自己的人设。
电影版精美的拍摄质感，大段大段的受害者内心独白，辅以与旁白相对应的画面（Tinder的聊天记录、受害者们与西蒙的合影......），观众就如同身入其境体验一场童话电影，一切看似如此不切实际却又证据确凿。西蒙为每一位受害者制造了一场独属于她一人的奇幻梦境，帅气多金的男主角形象、赋予他人高情绪价值的高情商举动以及短期内高频的聊天与联络，让每一位受害者觉得与他之间存在一种特殊的关系，一厢情愿的跌入这场美梦之中。
然而，梦醒了后所要面对的真实才是最可怕的。随着纪录片的发展，塞西莉与佩妮拉的双线在时空中交织起来：当塞西莉以为西蒙在面临生命危险、并为他的财政危机奔波的时候，西蒙正与佩妮拉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当塞西莉准备将西蒙介绍给自己的父母的时候，西蒙正与佩妮拉在米克诺斯岛上度假、住着带私人泳池的豪华套房......纪录片将塞西莉与佩妮拉的自述剪辑在了一起，上一幕是佩妮拉在肆意人生，下一幕则是塞西莉在经受磨难，这段蒙太奇编排非常讽刺地将西蒙的双面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了观众面前，同时也让人为哭诉着的、在短期内负债20几万美金的塞西莉感到可悲与愤怒。
塞西莉通过银行得知西蒙是一个以诈骗为生的惯犯，他的一切信息都不是真实的，而在塞西莉面巨额的负债与西蒙所开出的空头支票的时候，竟然还雪上加霜的受到了西蒙的威胁完美体育。来自塞西莉的资金断了之后，佩妮拉便成了西蒙的下一任目标。佩妮拉收到了与塞西莉同样的来自西蒙的语音、同样保镖彼得遭遇枪击的视频与流血的照片......以自己的生命安危为由，提供给佩妮拉一个不能够拒绝借钱给他的理由。
随着童话故事的结束，一场复仇也正在酝酿之中。从爱河中挣脱出的塞西莉开始调查西蒙的背景，她发现西蒙曾使用“希蒙·哈尤特（Shimon Hayut）”做为化名，西蒙在多年前就通过类似的手段在Tinder诈骗了很多金钱，并因此入狱三年。塞西莉开始意识到带着新诈骗计划出狱的西蒙是不受法律约束的、会持续对其他女性造成伤害的巨大威胁，因为她毅然决然找到了挪威最大的报社VG决定揭露西蒙的所作所为。在记者的调查过程中，随着越来越多人的介入与共同努力，西蒙的真实身份也被揭露——以色列警方证明西蒙·列维耶夫和希蒙·哈尤特是同一个人，并且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化名，他从十几岁开始就开始行骗、伪造支票、伪造护照......
如今西蒙所在进行的骗局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骗局，他利用上一位受害者的钱去支付他与下一位受害者的开销，而他的名字从未出现信用卡上因此他总可以以“借钱”为由避免银行的制裁，并且他周游世界进行诈骗完美体育，因此他在具体某一城市所犯下的罪都是很小的罪，不足以出动预算较低的地方警官去追查他的身份。
然而随着谜团被逐渐揭开，西蒙现在身处何地、如何抓到这个逃犯就变成了当下最主要的问题。通过塞西莉的银行卡所支付的机票信息，记者们在社交平台联系上了佩妮拉，向佩妮拉揭露西蒙的诈骗犯身份。为了帮助记者拍摄到西蒙的影像（以此向警方证明西蒙是可以被追捕），佩妮拉需要扮演“双面间谍”的身份去接近西蒙，此时的纪录片就如特工电影一般精彩。本纪录片不仅拥有一个如好莱坞电影里的帅气且智慧的男主角、如电影般精彩的剧情、如电影般精美的拍摄手法，在叙事方面也采用了电影常用的三段式的叙事结构，在慕尼黑与西蒙交手这段情节便将影片推至第二幕的高潮（The Midpoint中间点）部分。
紧接着VG报刊花费了大量的篇幅去报道西蒙·列维耶夫的诈骗故事，通过这个故事，第三位女性受害者艾琳（Ayleen Charlotte）意识到了自己的男朋友是一个网络大骗子。此时的艾琳与西蒙认识了长达14个月，两人的关系已经进入很稳定的阶段。通过对比报刊所曝光的西蒙与塞西莉的聊天记录，看着相同的聊天记录、相同的承诺，艾琳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西蒙诈骗流水线上的普通的一名受害者。此时被曝光的西蒙只剩艾琳一人可以依靠，面对走投无路的西蒙，装扮一个仍旧信任他、愿意陪在他身边的爱人，最终成功通过变卖西蒙的昂贵服装获得了一些金钱上的补偿，并通过掌握了西蒙的动态与新身份协助警方抓捕了西蒙。
双支线的并行、三段式的展开让本纪录片如电影般引人入胜，而这个外貌帅气、智慧绝顶的男主角在从不失手的同时，最终也短暂的败在了正义的面前。而此时这个彻底说服自己是亿万富翁的男人，在面对自己所构建的人设彻底崩塌的时候完美动态，所呈现出来的抗拒，如骗佩妮拉“一切都是敌人在陷害我”、如对爱琳的歇斯底里、威胁与忏悔、如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却称自己为“流浪国王”为影片赋予了极大的喜剧效果。
本纪录片以女性受害者作为第一视角，从而让观众以受害者的角色进入到整个诈骗故事当中，去理解女性受害者所经历的内心波动，告诫观众要小心包裹着恋爱糖衣的诈骗陷阱，并从而让观者产生一些对于现代女性网络交友观念与爱情观念的思考。
根据塞西莉通过VG报刊曝光的自己与西蒙在WhatsApp上近400页的聊天记录，西蒙所说的最多的话是：“我想你”、“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我想和你组建家庭”...... 塞西莉是一个标准的活在童话世界中的恋爱脑，穿着公主裙、带着皇冠、看着迪士尼童话长大的她似乎一直渴望着能够在现实中遇到属于她的白马王子。从女性的视角进入纪录片，我们似乎能够理解塞西莉为何义无反顾坠入爱河，也能够去站在塞西莉的角度去思考，而不是去攻击塞西莉的“恋爱脑”与“愚蠢。”即使塞西莉知道，网络中的“砖石王子”跟自己各方面的条件差距都很大，但是还是会陷入到西蒙的陷阱当中，甚至会愿意为他要跟她结婚的承诺，无条件相信他、为他花钱、不断地贷款，她似乎能够为了爱情、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承诺而为男性付出自己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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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在聊天记录中的“我想你”、“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我想和你组建家庭”所说的这些话不仅对塞西莉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对爱琳在内的其他女性也见效，似乎一个男性反复表达自己的喜爱就能够让女性相信他爱她。这些本该在爱情中充当情话与承诺的字句，重复出现在西蒙与不同人的聊天对话框内的时候，突然才让观众意识到这些话语是多么的廉价——她们所渴求的爱、所渴求的承诺，原来是可以被直接复制粘贴说给另一个人听的。而女性对这些话语的信任与她们对爱情的渴望，体现出她们需要通过他人的爱来证明自己的是特别的，似乎这也是女性在爱情里容易被骗的原因。当观众听到受害者们描述西蒙的策略的时候，不免也会担心自己作为当事人可能也会抵抗不了西蒙的诱惑。可能纪录片中，塞西莉与佩妮拉所做的就是用血与泪的教训提醒大家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并且要“自私点”将人生的重点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放在别人身上。
塞西莉与佩妮拉的故事被刊登在VG报刊上的时候，她们都面临了大量的“贪婪”、“拜金”等负面的舆论指责与被害者有罪论的攻击。西蒙的骗局为何精妙，是因为他利用了普通人都向结识有钱的朋友或是男朋友的心理。在西蒙被曝光之后，甚至等西蒙出狱之后，还是会有很多人喜欢他。在揭露西蒙真实身份的过程中，塞西莉发现曾在私人飞机上扮演了西蒙前妻的角色是多年以前指控西蒙并将他绳之以法的一位受害者。而在塞西莉与“西蒙前妻”的交谈中，“西蒙前妻”并未警告塞西莉西蒙是一个骗子，而是作为西蒙团队的一员称赞西蒙、协助他行骗。“西蒙前妻”也许是斯特哥尔摩综合症，也许是为了还债，但是留在西蒙身边的行为让人不禁有些费解。也许真正有一天，当人们能够保持警惕，并且去追逐内在而并非是外在的物质与金钱的时候，像西蒙这样玩弄人性的人才会真正丢失自己的吸引力。
VG报刊对西蒙·列维耶夫的曝光影响力非常大，随着“Tinder诈骗王”故事病毒般的传播，西蒙·列维耶夫的名字与他的样貌进入大众的视野，他的恶劣事迹也得到流传，同时这也鼓励更多先前的受害者勇于对西蒙的行径进行控诉，并防止更多女性者在未来落入他所设计的骗局。不仅如此，塞西莉与佩妮拉携手参加大量的新闻采访与脱口秀节目，进一步扩大这整件事的影响力，让警方感受到来自媒体与公众的压力而有所作为。最终又通过纪录片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记录下来，并在流媒体平台上映，即使有一天新闻的热度下降了，整件事仍能以艺术作品的形式得到更为久远的流传。
虽然对于西蒙·列维耶夫的新闻报道与影像记录为他的形象造成了负面影像，让他接受了来自公众舆论的道德审判，让各地警方参与到调查中来。但在法律层面上，西蒙只是因为使用假护照而被国际刑警逮捕，随后因其在以色列的犯罪行为被判处15个月监禁。而他自始至终并没有为自己以“西蒙·列维耶夫”的名义在Tinder上所进行的诈骗而受到对等的、实质性的法律制裁，塞西莉等女性受害者被诈骗的高额金钱也并不能够被追回。讽刺的是，出狱后的西蒙创立了一个提供商业建议网站，并重新过上了奢侈的生活，继续活跃在Tinder，找到了一位爱他的女朋友，甚至收获了一些粉丝。在面对这个让人痛心的结局的同时，似乎留下一部纪录片、发挥影像的力量就是当下所能做的最正确、最正义的事情。
2022年4月西班牙警方通过观看本纪录片，以他在2019年使用了假护照为由对西蒙发布了逮捕令。从这件事中，我们似乎能看到了一些超脱记录本身的力量：传播的力量与纪录的意义。随着影像的记录、纪录片的流传，对于西蒙的舆论审判将会持续进行，对于西蒙诈骗案的关注也将会继续保持。只要纪录片还存在，对于西蒙的批判就依然在继续……
(本文为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本科必修课《专题片及纪录片创作》2022年度期末作业，获得“新青年电影夜航船2022年优秀影视评论”）
原标题：《纪录片批评 郭智景：一场精心设计的完美骗局——纪录片《Tinder诈骗王》所引发的一点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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